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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夜读 | 从一棵树、一枚种子出发,向整个世界与人类文明的林间漫游

文学报​ 徽标 文学报​ 2023/3/17 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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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以《看不见的森林》《树木之歌》等博物学著作为人所熟知的作者戴维·乔治·哈斯凯尔,擅长以文字讲述树木自身的历史与境况,也描绘树木与周遭环境、树木与人类生活之间数千年的交织。

在新近引进推出的《十三种闻树的方式》中,他讲述了欧洲七叶树、美洲椴、美国红梣、银杏、月桂、橄榄树等十三种树木的“气味小宇宙”,每一章都从一棵树、一枚种子出发,向整个世界与人类文明的林间地头去漫游。这是是一次穿越森林、调动感官的气味之旅,也展示了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光辉灿烂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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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种闻树的方式》

戴维·乔治·哈斯凯尔/著

陈伟/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品选读

欧洲七叶树

我弯下腰,从草坪上拾起一个带刺的绿“球”。球的外壳上有三条裂缝,我把拇指按进其中一条缝,将外壳掰开,只见里面端坐着一颗油光发亮的欧洲七叶树种子,头戴一顶暗淡的奶油色“帽子”。此刻,我身在丹佛的一座城市公园中,但当我的拇指剥开保护性的外壳,露出里面的种子时,一股气味将我带回儿时在英国的树。我回想起的不是普鲁斯特式的玛德琳蛋糕,而是欧洲七叶树。

这场时间旅行曲由诸多感官推动。带刺的果壳托在手中,种皮的光泽映在眼前。最重要的是,当我把欧洲七叶树种子放入手心时,各种气味以奇特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绿色的果壳上仿佛升起一碗“气味沙拉”,一股脑钻入我的鼻腔,其中有潮湿的、植物特有的气味,同时也混合着变为棕色的裂缝和刺尖散发的如同堆肥的刺鼻气味。欧洲七叶树种子的气味来自单宁,类似冲泡过久的茶。我还闻到一丝辛辣、油腻的类似自行车链条油的气味。这些苦涩的气味无疑是在警示:别想吃我。最后,当我剥开果壳,闻了闻空壳时,我闻到一股苹果核和水果味口香糖的气味,湿润而甜蜜,然后气味逐渐消散,分解成淡淡的叶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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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词和比喻可以描述数十个,或许数百个芳香分子在片刻间留给人的印象。然而,体验这些芳香却不需要任何语言。小时候和妹妹以及表亲们一起玩耍,我总喜欢跑回到姨妈和姨父家附近那棵巨大的欧洲七叶树下,将“宝藏”塞满口袋。

我们能体验这种飞速而鲜活的气味之旅,得益于我们的神经线路。当鼻子向大脑发送信号时,它会经过许多过滤器和处理中心,这些过滤器和处理中心会提取和解释我们对光线和声音的感知。嗅觉则会直接进入记忆和情感,它的信息由神经传递到大脑内负责情感记忆的区域。只用闻一闻……记忆就会让我们瞬间挪移到其他时间和地点。

我还记得,在丹佛的公园里,欢乐一旦延期就意味着失去。仅仅几天后,欧洲七叶树种子的光泽和刺鼻的气味就变淡了。几个月后,种子变干、皱缩,失去令人愉悦的手感。

一年后,我堆放在玩具火车的储煤车厢里的一小把光亮的欧洲七叶树种子变得又皱又瘪,就像晾干的豆子一样。

就连拿欧洲七叶树种子嬉戏打斗的欢乐也是短暂的。我们在光滑的种子上钻孔,要么用穿肉扦把种子穿起来,要么用从父母的工具箱里偷来的锥子钻孔,操作时尽量注意不刺到手。我们还尝试把少许种子浸泡在醋里,相信校园传闻中说的“酸性洗礼”可以使果实变硬,更适合打斗游戏。我们用鞋带把种子穿起来,然后用这些种子“弹药”相互攻击。体型胖的最先被淘汰出局。瘦子则占上风:他们很难被击中,而且其迅猛的攻势足以击溃对手。但没有一个人能连续挺过好几轮,这让我们对精心准备期待最终夺冠的希望大打折扣。而穿挂在绳子末端的欧洲七叶树种子不停地摇摆、碎裂,白花花的种仁闻起来有一股肥皂味和苦味。相比于战斗的破坏性结果,期待和希望反而更激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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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把童年的欢乐和失望从我内心的阴郁中抽离出来,唤起了四十年来这些从未进入我意识的思想和感受。

气味带领我进入内心,进入记忆,也进入与其他生物的直接身体接触。一棵树的某些部分——植物细胞中产生的、现在飘散在空气中的分子——不请自来地进入我的体内,并与我的细胞膜结合。当我把这些闯入者吸入肺部时,其中一些还会溶解在我的血液中。这棵树就在我的身体上和身体里,它的一部分紧贴着我,在我的体内游动。视觉和听觉彬彬有礼地运用“中介”——光子和声波——将我们与外物联系起来。但嗅觉并非如此,它是所有感官中最粗鲁的。

这种联系也具有生态性和历史性。我现在在丹佛嗅闻欧洲七叶树的种子,但这种树其实是在另一个大陆——欧亚大陆上演化出来的。科罗拉多州并不缺少壮丽的树木,但这座公园的一部分都被这种外来树木的宽阔树冠所覆盖。欧洲七叶树是在17世纪早期由园艺家从巴尔干半岛带到不列颠群岛的。这种树长着饶有趣味的掌状复叶(小叶五至七枚),春有繁花,夏有浓荫,秋有硕果,种种优点使得欧洲七叶树成为公园和花园种植的首选,尤其是在维多利亚时代。欧洲大部分地区亦然。在德国,公园和其他诸如啤酒花园的户外聚集场所经常用欧洲七叶树遮阴。如今,欧洲七叶树在英国和北欧的公园和花园里随处可见,以至于我们忘了它其实是一个在别处演化的物种。其种子的苦涩和气味是为了防止欧洲南部的田鼠、松鼠、鹿和野猪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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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欧洲七叶树种子的独特气味一部分是对树木与其哺乳类捕食者之间争斗的记忆。这种防御性的化学物质让种子产生刺鼻的气味,也许还能阻止象鼻虫和其他昆虫。现在,人类将这些生态斗争中的“武器”入药。经仔细测算剂量的欧洲七叶树果实提取物可以刺激血液流动,以及缓解水肿。这种树,踪迹遍布希腊色萨利的山脉到英国的城市公园,再从这些地方以气味和药物的形式抵达我们的血液。

我把大部分欧洲七叶树种子留在长满青草的公园里,让丹佛的孩子们去发现。不过,我举起这其中一枚闪闪发光的“森林之眼”到鼻子上,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

“维加尔加”

或澳大利亚山毛榉

一根巨大的树枝从树干上折断了,撕裂的部位处露出光滑的木头。树枝的裂口中央呈栗色,仿佛用红酒浸泡过。围绕这个核心的是一层层奶油色的木头,摸上去很光滑,但坠落的暴力让它们分崩离析。我把这根引人注目的双色残枝凑到鼻子前,柔和的香气令人惊讶。尽管潮湿的风让我感到寒冷,但这棵树传递着温暖与平静。像刚出炉的黄油糕点,像成熟苹果上的阳光果香。但这些印象很快就会消失。树枝在几分钟前掉落下来,而木头已经在冷风中放弃了它的内在生命。

这棵树的英文俗名是澳大利亚山毛榉,反映了殖民植物学家的混淆和傲慢。他们发现这棵树的轻质木材和锯齿状叶子与英国的山毛榉树有外在的相似之处,于是取了这个名字,并将其与山毛榉和橡树归为一类。学名“Nothofagus”的意思是“假山毛榉”,简直是一种诽谤。但这些树有自己的故事要讲,它们不是所谓更“真实”的英国原产树种的南半球冒牌货,那都是人们的臆想。它们是古代南方超大陆冈瓦纳大陆森林的后代,有属于自己的植物家族,其历史可追湖到9000万年前的白垩纪。今天,从智利到新西兰,有43种假山毛榉属植物生活在整个南半球。它们在南极冰封之前很常见,现在在冰层下发现的树叶和木化石就证明了这一点。在这片土地的传统守护者的本加隆-尤甘贝语中,这种树被称为“维加尔加”(waygargah,可能与表示“上边”的“waygan”有关,指一种在高处发现的树),这是一个本地的名字,没有殖民偏见或误解。与山毛榉和橡树的浓烈气味截然不同的是,坠地的树枝中木头的独特气味是“维加尔加”在冈瓦纳大陆演化路径的产物。对叶片的化学研究表明,假山毛榉属的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独特的芳香分子组合。落下巨大树枝的澳大利亚山毛榉似乎是其中最温和的,缺少在它的近亲中发现的一些分子。是怎样的生态和进化原因造成了这些差异,现在尚不清楚。不过我们知道,气味可以阻止植食性昆虫,因此很可能每种树都已经适应了生活在其栖息地的一系列草食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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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澳大利亚最东端,“维加尔加”的栖息地是独一无二的,这里栖息着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的昆虫种类,包括最早一些吸食植物汁液的昆虫后代。这些生物现在生活在树枝上细密的苔藓中,这片栖息地在数千万年的时间里可能没有太大变化。这种特殊的生态系统之所以能存续至今,是因为一座死火山创造了气候条件。这座宽100千米的受侵蚀的火山口被高高的山脊所包围。从低地的桉树林、养牛牧场和大平洋海岸吹来的风在陡坡上骤然降温。这种突然的寒冷导致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滚滚浓雾。浓密的云层穿过森林,尽管其他景观都还沐浴在蓝天下。“维加尔加”和所有依靠其生存的昆虫都生活在这片潮湿多云的地带。这些树生活在仅有一丝可能的条件下:有足够湿度的风,恰到好处的温度。它们的种群坚守在一片狭长的土地上,宽度几乎不到几棵树的冠幅。它们的繁衍生息让我们感受到冈瓦纳雨林的丰饶。

我把树枝移到小径边,又回到在这棵虬曲多节的大树周遭萦绕的泥士气息中。有潮湿泥炭的恶臭气味;有单宁类物质腐败的迹象;有蕨类植物叶子的尖锐气味。在这里的森林中散步就像在苔藓世界里游泳。我是一只跳蚤,一种缓行动物,一种线虫,在巨树的对比下被缩小,被苔藓包围。每根树干和树枝都被包裹起来。蕨类植物的茎蜿蜒游走于枝杈,穿过葱茏的灌木丛,把桨状的叶子插到缠结的虬枝上。一定程度上,很有可能正是这种饱含水分的茂密包裹物的重量导致我脚下残枝的断裂。每一根树枝都是一个空中湖泊,强烈的阵风则让它的承受能力超过极限。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脊上,树木会自己降雨。当雾气穿过火山口时,浓密的苔藓和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雾气之河。雾气中的水滴落在树上并积聚。树和树上生长的植被将水从云中抽出来。树枝上的苔藓和蕨类植物攫取了它们的一些收成,在空中啜饮。其余的水则落到地面,使每棵树下方的土地都充满了水分。每棵树都是造雨者,挺立在一圈湿润的土地的中心。这些绿环之间的地面则是尘土飞扬,十分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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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和冰冻在这片栖息地上很少见,长年的湿润和相对均匀的温度为这种树创造了宜人的场所,其中有很多已经活了几个世纪。当老枝断裂落下时,会有新枝从活的根系上重新长出,形成一个凸起、多节的基部。许多树木都已非常古老,周围的土壤缓慢流失,使得这些树的根系都露出地表一米多高。庞大的树根和树干包围了我。树根中间的空隙足以容纳我的整个身体。

这片温带雨林葱郁的气味就像没有咸味的岩石海岸,在水、天空和生命的交汇处形成一种生生不息的欢欣。海岸的气味是一项古老的胜利,始于四亿五千万年前古生代海岸上的第一批藻类和陆生植物。从那时起,吸水的根系和加速水分移动的叶片将水和植物的同盟关系传承至今。在这里,在冈瓦纳大陆的森林里,这种欢庆仪式达到了顶峰,水和陆生植物彼此相互流动,将参天巨树从地面高高拾起,将空气浸润在绿色的气味中。

新媒体编辑:何晶

配图: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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